5月8日晚，“探索语言背后的世界——关于中法语言、文学与文化的对谈”在浙江大学紫金港校区校友楼三楼紫金港厅隆重举行。本次活动由浙江大学外国语学院和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联合主办，浙江大学中华译学馆承办，浙江大学翻译学研究所、浙江大学翻译专业基层教学组织协办，特邀法国国立东方语言文化学院（INALCO）教授白乐桑与浙江大学文科资深教授许钧展开深度对话，由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教师龚君姬主持。

白乐桑是法国国立东方语言文化学院教授、法国教育部首任汉语总督学、欧洲首位汉语教学法博士生导师、欧洲汉语教学协会会长，是国际中文教育领域最具影响力的学者之一；许钧为浙江大学文科资深教授、浙江大学中华译学馆馆长、中国翻译学会原常务副会长，是中国翻译学与法国文学批评研究领域的开拓者，亦是多部法语文学名著中译本的译者。两位教授分别是中法语言文化研究领域的重要奠基人、引路人，他们数十年如一日耕耘于对方语言与文化的沃土，在历时两个多小时的对谈中，共同开启了一场跨越半个世纪、连接中法文明的思想之旅。

从“偶然”走向“必然”，语言学习的初始动机

对谈伊始，龚君姬提出一个追根溯源的问题：“法语和汉语，两门远距离的语言，差异很大。两位老师，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分别走上了汉语之路与法语之路？时隔多年，老师们是否还记得当年初学汉语与法语时的感受？”这一提问唤醒了两位学者关于半个世纪前求学岁月的回忆。

白乐桑回溯自己最初在巴黎八大求学哲学期间的转折点，他坦言，最初因“神秘感”被汉语吸引，“我是一个追求远距的人，喜欢探寻未知语言背后是什么。”这种对“他者”世界的探索欲，最终促使他从西班牙语转向汉语，踏上一条从“路过中文系门口被这三个神秘的汉字所吸引”到“错过地铁也要在报纸上辨认出学过的三个汉字”的执着之路。他强调，这不是一次偶然的决定，而是“偶然中的必然”。

许钧则以“被命运安排”的姿态走近法语。军人出身的他原本志在学习俄语投身前线，却因无法发好俄语的大舌音而被分配到法语组。由“被迫”到“热爱”，他在学习中体悟到“语言是命名世界的方式”，并将“异”与“同”作为语言学习与翻译的核心线索。他对“远方”的渴望源于儿时在乡村听广播的记忆，语言由此成为他与世界联结的桥梁。

二人的经验虽一为主动探索，一为服从安排，但皆在语言中找到精神的家园。他们的路径不同，却殊途同归，皆体现了语言学习作为人格建构与世界理解之旅的意义。

工具之外，语言是“存在之家”

随后，龚君姬提问：“对于两位老师来说，汉语和法语当然是充分全面掌握的一个交际工具，也是两位老师个人生涯的一个核心内容。不过，除了这两点之外，汉语和法语对你们来说是否还有其他维度的意义？”

白乐桑引用海德格尔的名言“语言是存在的家园”，强调语言不只是用于交流的工具，而是一种精神栖居之所。他反对“语言工具论”，指出在翻译和教学中最动人的恰恰是那些“不对应”的部分，因为其中藏着文化的深层结构。他以自己日常“从法语到汉语、从汉语到法语”的思维习惯为例，展示语言作为存在方式的内在逻辑。

许钧则从文学与国家认同的角度阐释语言的本质。他以《最后一课》的教学体验说明语言不仅承载文化，更是民族精神的标志。他指出：“语言的消亡是文化系统的消亡”，进而引发对于历史上汉语拼音化主张的深刻反思。他提出，“翻译不仅是语言的转换，更是世界的重构。”

这一话题促使听众重新思考外语教育的目标，不只是交际工具训练，更是认知方式与世界观的拓展。

“多重身份”的相互滋养——学者的实践与思考

接着，龚君姬引出一个身份问题：“两位老师有非常多的共同点，比如都特别强调“理论与实践”的结合，而且有着多重身份：许老师是做翻译、研究翻译、教翻译、培养做翻译、研究翻译的人才。白老师是学汉语、研究汉语、教汉语、培养教汉语的人才，研究汉学家等。两位老师是如何看待这些身份之间的关系的？”

许钧认为语言人的核心是“语言为根”。他将自身工作划分为三大板块：语言教育、翻译研究与国家战略服务。从“热烈欢送”在法语中无对应表达的翻译难题，到参与上海世博会、南京申办青奥会、世界文学之都的文稿撰写，他展示了语言研究如何服务社会实践。他强调，“只有精通语言，才能进入思想的深处。”

白乐桑则表示，“教学、传播与研究三者是不可分割的统一体”。从最初制定法国高中汉语高考的“400字门槛”，到开发全球首个中国少数民族文字——东巴文慕课课程，他不断在边界地带探索语言教学的可能性，并认为学习语言的三个目标应为：“交际能力、文化通达、思维训练”。

从语言出发，通往更广阔的世界

对谈进入尾声，龚君姬与两位教授共论“语言与学科建设”的未来。白乐桑提出，“不同语言的学术词汇不对应，恰恰显示出文化的不可通约性”，进而强调制定本土化的学科框架。许钧则从翻译学独立发展的艰难历程谈起，指出跨语种交流的稀缺性，呼吁建立更广阔的共建机制。他们共同认同：语言不仅是工具，而是一种通向哲学、文学、历史、社会的多维入口。

在人工智能迅速发展的时代，如何坚守语言学习的人文性？两位教授皆表示，AI可能简化翻译，却无法替代语言学习者对文化、情感与思想的深入体悟。真正的语言学习者，应该是“有能力命名世界的人”，也是“在语言中发现自我、抵达他者”的行者。

正如白乐桑所言：“多掌握一门语言，便多拥有一种思维方式、一个文化视角，一个世界观，一把理解世界的钥匙。”也如许钧所强调：“真正的语言学习，是不断深入语言背后的世界，成为一名能够在差异中架起桥梁的思维者、表达者与共情者。”在这场历时两个多小时的思想盛宴中，两位教授跨越语言与文化的边界，从求学初心的动因谈起，延展至学科建设的当下与未来；从哲学的思辨走向教育的实践，层层推进，为在场师生展现了语言的纵深维度，也指引了我们在“多语、多元、多视角”的世界中该如何自处。

活动最后的自由提问环节，围绕中法汉语教学理念的差异及外语学习路径，现场师生展开了富有启发性的探讨。

这场对谈所充分展现的，语言不只是人类沟通的工具，更是一种存在方式，是我们理解世界、安顿精神、走向他者的通道。对谈虽已落幕，掌声却久久不息。那扇由语言开启的窗，那片通向远方的世界，那份对未知的渴望，早已悄然在听者心中生根发芽。

语言，是连接，也是抵达。而真正引导我们穿越语言之门、走入文化深处的，正是像白乐桑与许钧这样的语言教育者与研究者——他们以视野启迪思考，以情怀唤起共鸣，以行动践行使命。他们引领我们认识到：通往世界，始于一门语言，更始于对“他者”的理解与尊重。

文字丨程明旻

图片丨浙江大学中华译学馆